农历十一月廿八，冬至前一天。
校门口那条围起来翻修了大半年还没完工的旧路已经看不见几个工人了，钉锤碰砖的敲打声零碎，光秃秃的树枝爬过院墙，几只鸟雀扑腾着翅膀飞走，街头到处一派萧瑟凋敝的凄凉。
白柔柔搓了搓握在厚手套里的手，哈出一口白雾，一双乌黑水圆润的眸子氤氲着水色，雪白肥大的棉袄把她整个裹住，头上戴着针织帽，娇嫩的颈子缩在毛茸茸的围巾底下。
这天冷得出奇，出趟门几乎要武装到牙齿。
明天冬至，恰好这两天寒潮突然来袭，一度接近零下。本就是强行加课的晚自习暂时取消，住校的学生都被父母喊着早点回家聚一聚，她们整间寝室都要走空，白柔柔也不例外。
白柔柔早上五点多钟就起了，收拾了一下出门去了，满寝室都还昏睡在暖烘烘的氛围里的时候，她在拥挤的菜市场里从一堆大爷大妈中受罪，买了不少肉和饺子皮。
由于不懂，特意问了老板份量的问题，最后买了三人份。
他高她那么多，应该胃口很好。
她缓过神，揉了揉冻得发僵的耳垂，去菜市场转完半圈校门已经彻底开了，她和几个早起上学的学生一同进去。
早餐是在食堂随手买的两个包子，时间不多，还有一个小时就要上课，她想趁着早上和中午多准备一点。
“白柔柔呐，起这么早？我都没注意咧。”
宿管大妈一如既往早起在宿舍门口做早锻炼，隔了大老远看见她，由于挺钟意这性子乖巧的小姑娘，对白柔柔总有说不出的热情，笑得眼角皱纹都堆在一起。
“阿姨好，我出校买了点东西。”
白柔柔把围巾摘下一圈，露出小半张脸，抿着有些发干失色的唇笑了笑。
“什么东西起这么早…”，宿管大妈纳闷，看见她拎在手上的饺子皮和肉，表情突然严肃了，“这不行的，可不能在宿舍里下饺子，你们还藏了违规电器？”
“不是不是。”
白柔柔摇着头，连忙解释道，“和舍友没关系，是我自己要做的，明天冬至，想带给爸妈吃，他们平常挺辛苦。”
“唉，那阿姨错怪你了。”
宿管大妈两手一拍，心里过意不去，她这年纪的人信奉传统，孝顺父母是极大的加分项，这小姑娘是真心合她心意。
现在这世道哪还能找见这么听话的孩子，真不知道怎么教养出来的，想到自家那小孙女，简直甩了八条街不止。
白柔柔眨了眨眼，柔声问道：“那…我能在阿姨这弄吗？”
“能，当然能。阿姨这工具全，还能把手艺教你呢。”
“太好了，谢谢阿姨。”
“不谢不谢，你这是做孝顺事，阿姨支持你。
宿管大妈感觉心快化了，想着这小娃娃心真善，恨不得立马把看家手艺传给她。
“阿姨真好。”，她弯弯眼眉，笑得格外甜。
……
白柔柔对这小巷子里狭窄破旧的路已熟悉到不行，虽然下课早，她出校门时天已经黑了，到这边时巷子里黑漆漆的，隔了很远才看见一盏路灯要死不活的亮着。
她用手机打了灯光，小步小步地往里走。一扇锈迹斑驳的铁门拦住去路，乌色的铁皮开裂，露出内里被氧化的红斑。
白柔柔停住步子，铁门旁边是一棚不大的保安室，一盏圆形镜头就夹在屋檐下，在漆黑的夜里冒着一星扎眼的红光。
崭新的现代化产品和这里的腐旧格格不入，她不清楚这盏摄像头有没有在运作，但切实存在着暴露她的可能。
无论如何白柔柔都不敢赌，坏人总是要比普通人心思缜密些，不然未免也太容易被抓到。
看来下次偷偷来时要换条路了，她默默地想。
白柔柔下意识紧握拎在手里的保温煲，抬起脸看向冰冷的镜头， 唇角微微翘起，这次她是有正当理由了。
“咚咚咚。”
她敲了三下，无人应答，屋里的深蓝色窗帘拉紧，泄不出半点光亮。
没人？
白柔柔皱了皱鼻尖，她记得池离今天应该不兼职，难不成排班表换了？
她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因紧张而绷起的肩膀耷拉下去，视线盯着脚尖，一下一下地蹭着地面。
“你在干什么？”
清冷的声音从她身后扑来，然后迅速接近，呼吸就在她耳后，气息馥郁，音线慢而低沉，一下把她体内流失的热量夺回。
白柔柔瞬间觉得耳尖烫了一下，她下意识往后缩，本能地尖叫出声，声控灯连着亮了两盏，黑暗逃回角落。
池离也怔了怔，他松开半握的拳，戒备意识放淡，疑惑地问出声：“白柔柔？
“啊，我…池离…”
女孩似乎被他这个误以为家里进贼的主人还要惊吓，茫然地抱起手里的东西塞到他怀里。
“给你。”
“什么？”
池离下意识接过保温煲，隐约闻见一股食物香味，很馋人，他一下便对提在手里那份荤腥油腻的盒饭没了胃口。
“我…我冬至给爸妈包了点饺子，多了一些，就给你带过来了。”
她酝酿了一会儿，缓缓恢复镇定，脸不红心不跳地和他撒谎，“当你教我题的答谢。”
“答谢？”
池离微微惊讶，他帮人不少，确实常被人回以答谢，偶尔送饮料，请顿饭…都有，但显然这份亲手做的谢礼在他心里份量不轻。
“麻烦了。”
“我这次周考数学考了及格，而且名次进步了不少。”
白柔柔突然仰起小脑袋，突然不那么怕了，漆黑的瞳孔冒着零星的光点，她挺开心，带一点点来夸夸我的炫耀。
“这样，挺好。”
池离露出笑，晃了晃那笼正温的蒸饺，不矫情推脱，“那这礼我就收了，谢谢。”
楼道里冷风灌涌，他越过她，拿钥匙开门。
“为什么想起要送吃的？天挺晚的，上次不是让你少来这边？”
“因为…”，她迟疑了几秒，声音很轻，似乎是怕伤着他了，“我看你一个人住。”
他低着眼笑笑，一把推开门，“进来吧。”
“我等会就走，你弄完把东西给我就好。”
白柔柔摇了摇头，没跟着进去，眼神却始终往屋子深处瞟，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外面冷，快进来。”
池离清楚女孩是个软性子，果然没两句就动摇了，小心翼翼地跟他进了屋。
“鞋柜上有鞋套。”
“哦，好。”
白柔柔半蹲着换好鞋套，视线把不大的鞋柜扫了一圈，色系单调，价格都便宜，和同龄男生动辄上千的球鞋比起来格外朴素。
清一色的男鞋，虽然早清楚本该如此，但她心里还是突然一乐。
池离进屋后径直走入厨房，拧开罐盖，是一罐上下摆放整齐的饺子，粉面雪白，形状精致，香气浓郁到在鼻尖勾扯食欲。
是新手还是常做这些？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能办到的。
他把饺子一一盛出来，换了家里的容器装好。又看了眼手边那份简陋的便宜盒饭，想了会儿，在小碗里倒了醋，把饺子端了出去。
“你也吃点？”
“啊，不用不用。我等会就回家，家里准备了很多好吃的…”，白柔柔摆了摆手，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话，红着脸低下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什么。”，池离不甚在意，把保温煲还给她。
“对了，这些你也拿着。”
白柔柔从鼓鼓囊囊的包里拿了一袋半冷冻好的给他，叮嘱说，“放在冰箱里，弄起来很方便，炸的、蒸的、煮的都行，记得先要把水烧开。”
“我懂，谢谢。”
“哎呀，对不起 我又多嘴了，这些你肯定比我懂。”
她意识到自己有些话多，替人乱操心。这莫名冷清的出租小屋令她忍不住有些心疼，思绪就乱糟糟的一片，忘了来这儿的目的。
他要在这狭窄到不足以伸开手脚的简陋空间一个人过节么？难道习惯了就不会难过？
池离实在饿了，夹了一个放入口中，牙尖咬破细嫩的饺子皮，混着些玉米粒的肉馅层次感很好，浓而不腻的油香留在唇齿间。
“池离，你有女朋友吗？”
白柔柔盯着少年因咀嚼而上下轻微滚动的喉结，她眼神微微一冽，突然开口问道。
“怎么突然问这个？”，池离放下碗筷，吞下食物。隐约感觉不好，但还是给了答案，“没有。”
“这样啊，那我肯定让人骗了。”白柔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我还以为表白墙上你和那个叫陆妤的女生是真的呢。”
“你想多了。”，池离微微蹙眉，“流言蜚语而已。”
“是吗？我也觉得你们挺配。如果是真的，很多人都会难过吧。”
她舌头舔过齿尖，零星一点刺痛。
“白柔柔，学生…要比学习为重，少聊这些虚无缥缈的事，进步才会更大。”
池离无奈地叹了口气，想她这样单纯的性子格外容易受人干扰。神情缓缓放柔，唇角笑意温和，“继续加油。”
“嗯嗯，你也要注意。少吃点路边盒饭，听说都是地沟油，很不卫生的。”
白柔柔抬起头冲他笑笑，似乎真把他的话完全听进去。
她向他这边挨近了些，稚嫩的娃娃音听着娇气，“这些饺子是我亲手包的，很干净，可没放乱七八糟的东西。”
池离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觉得喉咙不太舒服，没忍住咳了两声，胃里有些反酸。
他缓了好一会儿，掐了掐鼻梁，有些尴尬地偏过头，“不好意思，我…可能胃不太舒服，饺子我会吃完，这次麻烦你了。”
白柔柔背起包，笑容依旧，“那我不打扰你，要走了，不然家里要催我。”
池离晃了晃刘海，那双眼黑的沉静，他点了点头。
“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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